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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晨曦中的卢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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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卢家岭

文|凌波

雨水之后的天气,春寒料峭。为了争取更多的采访时间,我早早地来到卢家岭,乳白色的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宁静、祥和的村庄,偶有犬吠撕开轻纱的一角,村庄苏醒,大门过道现出穿紫红色坎肩的妇女,在拼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瓷砖的门楼下打扫卫生,影壁中间色泽鲜艳的红福字将新一天的福泽点燃,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村西木器厂工人已经换好工作服,周转在刨床和木料之间,开启崭新一天的工作。机器切割木料的声音均衡,带有一种沙砾的质感,好闻的木香弥散开,让寡淡的晨雾有了气味儿,仿佛加糖的牛奶。热气腾腾的心劲儿像早春的晨曦,有着朝阳般无限可期的未来。

和所有村庄一样,卢家岭也是一个时间的迷宫,仿佛一张地契上不同人的指印,时间在这里交错、重叠,一个早晨和几百年前的早晨,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主妇们开门的吱呀声和几百年前好像也没有区别,甚至雾气还是原来的雾气,晨曦中的红日头还是最初的那颗。胶河从村庄东侧轻轻流过,仿佛故意不发出声响,流水的镜面倒映着天光和裸露的树木。

街路宽敞,硬化的巷弄没有悬念,幽暗的部分需要走到村子边缘去寻找。那里有坟茔,肃穆的松树林。岭地起伏,绿色麦苗和田垄边的衰草形成早春原野的本来面貌。陪伴麦野的树林还没有打开封面,即将酝酿一场绿色暴动的树枝上栖息着风、鸟鸣和往事,早晨的原野如幽谷,沉默寂寥,又蕴含无可估量的生机与神秘。站在岭高处,遥望村庄,屋脊鳞次栉比,呈现均衡的高度,明瓦上都有锃新的光亮,显示住宅的年轻。历史的年轮隐遁在上了年纪的老人的额际以及眼角的皱纹里。对于一个村庄过往最深的抵达,需要存心的人去探索、追寻以及收藏。每一段采集,在受访人的叙述中都会还原场景、气息、色彩的浓淡度,隐约的人影晃动,官帽,长袍,农人的蓑衣、苇笠,抑或打着补丁的衣裤。

现在村里有三条大道,比之其他村子宽敞。户与户之间的胡同也比其他村庄开阔。尽管大多数家庭使用了液化气,屋顶的烟囱还是有零星几家冒出袅袅炊烟,炊烟曾是一个家庭日常生活的本源呈现。早晨,懒散的风还没有醒来,淡灰色炊烟直立,因迟滞而显犹疑。我站在屋后仰望,看炊烟的身段像丢失多年的乳名,亲切感油然而生,辛勤劳碌的母亲倚在家门口呼唤着我,思绪迅速与童年接通。

卢家岭的炊烟属于村庄里被保护的老人和儿童,因为电热板暖不了火炕,所以凛冽的冰雪冬日,允许有老人和儿童的人家可以烧煤取暖。

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气味,牛马的气味,农具的气味,旧蓑衣的气味,樟脑的气味,灶镬间米粒和柴灰的气味。这些村庄的标识随时代变迁渐行渐远。现在,充盈在卢家岭村的是木器原料里楸树、蜡树和橡树的气味,各种原木仿佛回归森林,让人联想到山岭间的隐士,树木的年轮在生长的过程里秘而不宣,徘徊在其中的人,再次进入时间的迷宫。只有当粘胶和喷漆的气味侵入鼻息,才提醒一个当下时代的存在。有一种气味儿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汗珠的气味儿,那是蜜蜂都爱采集的辛勤琼浆。

卢家岭的地理位置坐落于胶河西岸四百米、鲁家村后。它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小村落,一目了然,单纯洁净。据村里的老人讲,卢姓的祖辈是洪武二年从大槐树底迁民而来,路过昌邑县,有句俗语说:“昌邑县,卢一半”,大多数卢姓人落户昌邑大白埠村和小白埠村,而卢家岭卢姓的祖先陆续来到胶河东部,汇入南曲村,南曲村张姓是一个大户,并非不愿意接纳卢姓人家,而是因为旧时治安条件差,外姓人加入会增加一个家族乃至村庄的不安全因素。张姓家族为自保,给了卢姓人一部分钱,让其外迁安家。卢姓初来乍到,家贫势弱,只好顺从这种安排,从胶河东岸迁至胶河西岸的鲁家村,在鲁家村落脚。鲁家村仍然是张姓人居多,排外的家族观念最终还是没有接纳卢姓人。

卢姓三兄弟只好转身往后,凝望那片荒无人烟的苍茫山岭,意念中虽有无奈,但更多是活下去的勇气与决心。无片瓦存身的日子异常艰难,他们从荒岭上捡起第一块石头砌入地基。燕子衔泥般筑巣的过程,也是一个村庄形成的过程。卢家人在鲁家庄后面偏西的岭坡上安家,从此这片从无人居住的岭地便被命名为卢家岭,不久黄姓人并入卢家岭,成为卢家岭村最初的两个姓氏。在卢家岭西南,有好大一片黄家茔,证明黄家与卢家并肩在这片荒地上白手起家。

卢家岭始终是个小村子,到上个世纪初它还只有三十户人家,不足百人。也许吃过不被容纳的苦,卢家岭村人本着开放包容的态度,接纳所有外姓人居住,它东依胶河,西傍高岭,村前是鲁家村后偌大的凤凰湾,凤凰湾“左翅”北部是卢家岭的菜园,自给自足,也赶集买卖。湾北崖有菩萨庙五间,庙宇内有一个铸造的大钟,上刻“黄卢大钟”的字样,双姓意味着这钟是黄、卢两家共同出资铸造。这个大钟的作用是,胶河水一旦决堤,便以撞钟的方式招呼乡亲们一起去堵截洪水。遥想钟声在被撞响的那一刻,何等庄严、又何等紧急,村民听到钟声仿佛听到一声号令,迅速起身抄起农具,冲向胶河。村民合力堵截洪水的场面,更像是一场守护家园的保卫战!英雄卢家岭,不计前嫌的卢家人,以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危为己任,召唤一种团结凝聚的力量,彰示一份担当,一种胸怀。被采访到的三位老人都还清晰记得庙里的钟声,那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钟声随庙宇的拆除一同消失。

卢家岭离县城十二华里,它西边的岭顶俗称南岭、北岭,岭上大片地域曾是单边郎单氏家族的茔地,茔地被几搂粗的黄松环绕。

据史书记载,单扁郎归隐时曾编撰《行医济世良方》,里面记载着卢家岭丘陵地带盛产的密柴胡。二百多年前,此书曾被卢家岭一位中医收藏,每年春季瘟疫发作,老中医即按照此方采集卢家岭的柴胡煮汤分发给村民,此中草药曾救过众多百姓的命。

密柴胡的命名来自韩信潍水之战大胜齐楚联军后,乘胜追击往东即墨方向逃亡的齐王,时值寒冬,军中流行瘟疫,韩信遍访高密名医,采卢家岭上的柴胡煮汤医治,解除了疫情。韩信遂把此地柴胡命名为“密柴胡”。后被收录高密医药典籍中。

在卢家岭上看茔的不止一家,有周、单、姚、吕姓等。卢家岭人口稀少,地域宽广,于是给单家看茔的几家杂姓就近落户卢家岭。卢家岭后来增加的姓氏有十三个。随着人口添加,卢家岭现已有八十多户、三百多村民。半数姓卢,据村支书的叔叔卢宗海老人讲,他的祖辈们当年创下几个钱,便到胶河东岸置地耕种,那儿土质肥沃。岭地的土质适宜野草生长。打粮食少,十年九不收。

卢家岭村后紧靠韩信大路,据说此路是韩信十万大军一夜之间走出来的,何等急切,又何等的英勇豪迈!

大路南,即卢家岭村后,曾有一座关帝庙,此庙只有一间屋子,内有泥塑关公,左边周仓,右边关平。关帝庙素来是护佑村庄平安的,它是一个村庄完整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南宋叶梦得有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卢家岭村的水井有两眼,最早的水井在村西,岭上的井水和洼地截然不同,甘甜如泉,没有水锈,村民皆来此井挑水吃。早年韩信大路是一条通衢,无论是从西往东还是从胶州马店往西走的人,赶路至此,口渴难当,这口井便成为歇息的标识,旅人单腿跪在水边,直接喝上一通。遇不到来打水的人,便走进村子要一瓢水喝过后继续赶路。水井附近,三棵高大青杨投下浓荫,防风,遮阳,是老井的忠诚卫士。水井西的水沟边有柳树,不知是自生自长还是有人刻意栽植,每年柳枝发芽,柳树的绿丝绦驱开岭地特有的荒寒。这个不大的水湾边上,并排着三座坟茔,卢姓的祖先埋在这里,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卢姓后人,家里的长辈还带领他们到这里祭奠,指认祖先长眠的位置。坟茔、青杨、柳树皆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运动中清除。

随着后代不断繁衍,胶河岸边的村庄继续往西和往南扩充,西边水井被圈在一家住户的院落内。村南边的水井晚些时候也消失了。村庄消失的部分,就像泰戈尔的诗句: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

1946年出生的卢宗海老人和1939年出生的卢广义老人都还清晰记得,卢家岭以及周围村子,有一个共同的节日,六月二十三赶庙会,每年六月二十三前夕,有关人士便开始挨个村子收取银两,用于六月二十三搭台唱戏的费用。这个节日的缘起,有个饶有趣味的故事:据说从前有上新疆贩牲口的牛马贩子,住在胶河东岸的村民往高密城赶集,买了贩来的耕牛往回走,走到韩信大路南、卢家岭西的一个三岔口便趴下不走了,任是怎样抽打,都不再起身。屡屡如此,人们一筹莫展。后来经一位高人指点,只要许着在此建一座庙宇,可解此种困境。于是,人们便开始筹资建牛神庙。牛神庙还兼职土地庙的作用。牛神庙建成以后,定每年六月二十三为庙会,这天开始在牛神庙前扎戏台子,请戏班子唱戏,方圆几十里的百姓聚集于此,看戏的同时,一个买卖农副产品的小市场自然形成,堪称民间的一次盛大集会。一般远远道而来的乡亲到这里就快晌午了,卢家岭村民好酒好菜招待前来看戏的亲友。戏台持续热闹一个多月方才散去。拜祭过牛神,以后再没发生过牲口在此趴下不走的事件。牛神庙的香火和戏台,一直很旺。据卢光义老人说,牛神庙前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左右各有一株老松,庙有两个门。庙堂中间是土地爷,两边是牛头和马头的泥塑像。当时庙顶的瓦缝里长着一棵巨大蒿草,像棵小树,此蒿草也被人们赋予了神性。后来连年旱情,蒿草干枯,它的神性同时消解。

多少年多少代,村庄波澜不惊,日落而不得不息,日出而不得不作,循环一生的日常。解放以后,庙会停办。偶尔还会有烧纸上香的人,也许遇着解不开的心结或迈不过去的坎儿,祈求依附一种空冥中的力量来平覆。土地公公的职责没变,村里哪家有老人过世,还是按照传统习俗来牛神庙送汤报庙。一直到上级废除封建迷信才不敢再来。牛神庙大约毁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村主任说他童年(六十年代)时,牛神庙只剩下一个土台子了。他带领我们来指认牛神庙的遗址,除了微微凸起的地势,现在这里枯草聚结,若干野生植物的枝条从根部发出,分不出树干,倒也颇有野趣。韩信大路隐约可见。在杂乱无章的枝条子里穿行,姚主任说,其实庙后从前是荒野坟地,村里有个新媳妇儿,在庙前的田野里收地瓜,突然抬头看见庙里泥塑如同复活,惊吓得地瓜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庙宇、铜钟、坟茔普遍性的毁坏、消失。此后广播喇叭是唯一单向打破村庄宁静的声音,有关负责人噗噗吹话筒,“喂喂”两声,“这个……这个……,社员同志们听着……”村庄谦卑的听着,籍此想像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声音时断时续的时候,需要往地线上泼一瓢水,水沿着地线渗下去,广播的声音才逐渐完整,可以听清一些指示与喊话。

电灯的出现则让蒙昧的村庄突然开天辟地一样耳聪目明。及至第一台电视机进驻村庄已经是八十年代初期。岁月就是依靠这些年代感突出的参照物往前行进。声响、亮度、光影并无刻意的作为凭据存储进记忆。

而西南岭单家大茔1958年平了以后开垦成农田,村民耕种会耕出汉代青砖,那种布纹清晰的薄砖,村民拿回家砌了院墙。还有榫卯结合的大型砖石,以及窑制棋子,圆形棋子上的古汉字依稀可辨。不知道这些当年富甲一方的人物在地底下如何博弈?

这些布满时代痕迹的珍贵文物,利用或把玩之后扔掉,当时人们都没意识到它的文物价值,过往岁月遂只剩下一个个可供猜想的谜题。

在采访中,每位受访者有各自不同的思维、语言方式,侧重点,历史事件在脑海里沉积的模样,折射不同的“面”,并不均衡的颗粒,因为附着的独特,闪现各自的光。村委见过的有四位,文书不太说话,但是谈起某个点,他会突然想起细节,大眼睛特别兴奋,譬如早年赶路的行人趴在水桶上饮水的动作,那位晒地瓜的妇女因为惊吓逃跑的模样,都是通过他的描述跳脱而出。

在村庄游走,发现迴异于其他村子,除了房屋间距宽大,还有每三户一个整体的格局,每户房屋五间,三户一溜儿的正屋和南屋以及后包,尽量要求在一条直线上,基本相同。

绕村走了一圈以后,回到村居委会,恰好遇见村支书卢广青,他跟电影《巴山夜雨》里一名帅气的男演员卢青只差一个字同名,或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尽管离开部队多年,卢书记气质中还保持着军人的威仪、睿智。高中毕业后,卢广青在村里干过两年团支部书记。后入伍,在部队第三年入党。退伍后回到卢家岭村,2001年担任村书记。他告诉我,村民每家的住宅面积都是宽21米,长17米,总共有370多平方米,住房面积没有厚此薄彼的现象。至于建房要求,房檐高都不能超过3.4米,宽度只要一组协调就行,南屋一般都是四米,正屋有六米的,也有八米的,一组在一条线上就可,后包基本都是三米。这个住宅面积在城里只有富豪才住得起。卢家岭的居住条件应是周边村落最宽绰的。

另一个不同是,未发现在其他村子经常遇见的聚堆打扑克或妇女凑在一块嚼舌的现象。较年长的村主任说,都忙着奔小康呢,哪有空闲聊。他的老伴七十岁了,身体硬朗,在木器厂包装车间干包装的老本行,每月四五千的收入,姚主任喜滋滋的说,我们家算是小康家庭了。村民勤奋肯干已经形成一种风气,家家户户日子都滋润。最主要的,村庄的宁静祥和来自于传统的孝德文化,村里的孙锡美老师曾经被评为潍坊市好媳妇,孙老师是苓芝小学老师,家里有一个痴傻的小叔子,既要工作,在照顾自己家庭的同时,还要额外照顾一个傻子的吃喝拉撒,孙老师的困难可想而知。几十年如一日,公婆撇下的这个痴傻儿子现在仍然跟着哥哥嫂子一起生活。如今孙老师已经退休,并有了俩孙子。日常家务更为繁忙。家人和睦,孝敬老人是卢家岭村自然形成的一种风气,谁家若出现呲打老人的情况,无论过的多好,都会被村人瞧不起的。卢姓祖先亲身体验过被排斥的苦,所以养成了包容宽厚的胸怀,十多个姓氏的村庄如此和谐,也是罕见现象。村庄的洁净不单表现在面貌,内在品质的辉光更为珍贵。

卢家岭村是一个省级卫生村,这看似简单的一块荣誉牌匾,凝聚的是卢家岭村当家人殚思竭虑、勇于担当的付出与辛劳。

卢家岭基本是岭地,十年九不收。人均土地只有半亩。农民的生活不可能依靠土地生存,这就需要另辟蹊径,挣钱养家。

在采访中得知,卢家岭村是周边木器加工厂的发源地。已经无从考究卢姓人的木匠手艺是不是洪武年间从远方带到高密。只知道卢家自古干木工,制作桌凳、箱柜、门窗、椅子。从前高密大集上出售的方凳、箱柜很大一部分来自卢家岭。改革开放以后,卢家岭村民百分之八十都在干木工。随着科技进步,木器行业已经由纯手工专为机械化,大型刨床以及不断扩充的出品规模需要更大的操作空间,于是每家每户都用铁板搭建出四米宽的厂房,村庄道路最后只能通过一辆自行车。卢家岭村的木器厂基本都是成品,喷漆车间的排气扇日积月累,形成厚厚漆垢,不断转动的排气设施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密集的乱搭乱建也让卢书记一筹莫展。这个时期的卢家岭村,其实已经是工厂和住宅拥挤混搭的状态。乡里乡亲,该说服谁带头改变这种埋下安全隐患的乱搭乱建?还原村庄的安全通道,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适逢国家深入开展乱搭乱建治理工作,市里领导进村调度,卢书记陪同有关职责部门挨家挨户做工作,限三天拆除违建,也许村民对几年前的一场重大火灾还心有余悸,这次拆除违建村民配合的很好,就连家里有住院病号的人家也找到亲属陪护病人,赶回家拆了铁皮屋。违建拆除以后,上级拨款紧锣密鼓修整村路,埋设排水管道。村里原先还有几户老房子,大路取直形成障碍,书记和党员本着顾全大局的原则,苦口婆心轮番做思想工作,为其安排新住处,最后大路取直,村民开车进出方便了许多。

没想到后来铺设管道时,遇到一点小麻烦。有户居民在街上栽了一棵石榴树,由于管道是六十公分口径,比较粗大。刚好需要通过这棵树的位置,树必须挪开。村书记跟那户村民沟通,让她将石榴树移到院子里。这家女主人性情有点泼辣,骂骂咧咧的,说城里有亲戚,移树得赔偿。卢书记告诉她,法律法规有明文规定,只有村民院内树木,动迁时有一定补偿。大路属于全村共有,如果树木不在铺设管道范围内不会要求砍除。但影响到乡村建设,这棵树就需要做出牺牲。移除这棵石榴树,很费了一番周折,后来,男主人去到书记家道歉。卢书记说,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要讲理,村民都能理解。

按说祖传的细木匠手艺基本不外传。我采访到本村的老人卢宗海,他少年学徒时,祖父已经去世。他说民国年间,祖父曾带领一帮人在青岛做木工。后来父亲成家,祖父回来给儿子操持结婚事宜,拖延时间略长,回去发现他托付的二掌柜已越权掌舵。老人忧愤成疾,离世。卢宗海父亲不太热衷这份职业。所以高小毕业的卢宗海只能跟着一位本家爷爷学木工,拉了三年大锯才在观察和勤谨的揣摩中掌握了这门手艺,出徒后在大队里做大车等农具挣公分。那还是一个没有机械的年代,木匠的工艺流程,都靠手锯、推耙子,凿子,锤子,拐尺等工具完成。自己熬胶、研墨。卢宗海说,他干木匠时,每天熬胶的火都不灭,他熬胶的手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这也是早年木匠必须具备的基础本领。改革开放以后,村子里其他姓氏的年轻人一时找不到挣钱的门路,要跟他学木匠手艺,卢宗海慨然应允,悉心传授技艺。如今,卢家岭村民主要经济来源均来自木器行业。除了卢姓,还有杜姓和姚姓等。村民已经在宽敞的安全地带租房或购置厂房,每个工厂大约有工人三四十人或二三十人不等。卢家岭村的年轻一代在木匠传统手艺的基础上,大胆创新,迎合新时代要求,研究新工艺,制作的家俱大气、漂亮。现在各个厂家所制作的桌、椅、床基本都是销往全国各地,每家也有固定老客户。卢宗海的儿子曾经在青岛开门店销售产品,后来有了网络直销,便专心在高密办厂子制作商品,发往全国经销点。据卢书记说,现在在村庄里干木工的只有村西几户靠近自家承包地,搭建了厂房。我走村时,看见他们厂房的大门口整齐排列着机器旋出的家俱材料,白茬的原木让人感觉亲切,犹如世袭的手艺人,有种天然而无粉饰的纯朴、笃定。据说卢家岭村从来不算是一个富村。但卢家岭的小家庭因为会手艺,从没有穷地吃不上饭。做几个方凳拿到集上买了,虽没有大富大贵,手里的零花钱细水长流。更不用说新时代成规模的家俱加工厂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真正让卢家岭村民过上了富裕日子。在村西开木器厂的姚启玉老板,主要经营茶桌和椅子,我们在他的办公室坐着聊天,就是坐在他的新产品温莎椅上,温莎椅的构造特征基本都是细圆棍以独特方式组合,洋气、舒适,现代感浓郁。原材料使用的本地楸,经过最新工艺打磨,外形精致漂亮。产品发往苏、杭等地,一套一万五千元左右。谈及儿子继承他的工厂拓展业务。他说,自己观念有点跟不上,要创新,还得年轻人。法国历史学家泰纳说:“一个观念好比一颗种子,种子的发芽、生长、开花,要从水分、空气、阳光、泥土中吸取养料,观念的成熟与成型也需要周围的人在精神上予以补充,帮助发展。”无论传统工艺,还是新锐产品,互补、对接、融合是一种良性状态。

姚启玉对面厂子的老板卢国辉年龄略长,他主要进北美木材,蜡木或橡木,加工床制品,每张成品床三千元,他说因为床制品市场竞争激烈,利润减少。即便这样,按照十天制作一百个的产量,去掉各种费用,最后纯利润每年也有二、三十万。因为场地限制,他在家是小批量生产。儿子早已成家另过,在外面租赁的厂房,规模大,利润可观。带我们采访的姚主任说,这位老板的爷爷从前制作木凳,拿到高密大集上卖掉,每集都挣十多块,在当时,已经很让人羡慕。卢家岭村的木器厂很多都是这种世袭模式。卢国辉的弟弟卢国成在兴源街开着家俱厂,并且注册了自己的品牌“正恒”,取自正本清源,持之以恒。“华成烨家俱厂”的招牌立在路旁的线杆上,他主要生产新型餐桌餐椅,目前市场上比较火的温莎椅和格林椅,供不应求,据说苏州、杭州那边是家俱批发的集中地,正恒家俱生产基地制作的椅子、餐桌发往那里的比较多。

除了在外读书的大学生,卢家岭最为高光的人物是海宇鞋业集团的董事长黄祖平。海宇集团是高密龙头企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父亲曾受黄祖平委托,帮他照看过一段时间的车间。那时他的厂房还在三里庄。三十年的发展壮大,海宇鞋业如今已经声名远播,真皮产品主要出口世界各地。黄祖平还是高密企业家协会会长。黄氏兄弟的崛起是英雄卢家岭的骄傲。奋发图强、锐意进取即是家训,也是踏踏实实积极肯干的村风。

村里的老人也不愿闲着,还在发挥余热,帮助儿孙干点力所能及的零活。甚至身有残疾、八十三岁的孤寡老人卢光友,村里给办了低保,又跟着兄弟家的侄子。本可以安享晚年了,但他还在家干着翻手套的活,他说,干活,干活,干着,人才活泛,干活让自己觉得还是一个有用的人!身心愉悦。

卢家岭村曾有抗美援朝将士四人,其中姚俊德在家时已经是指导员,他和村里另一名战士卢宗合在朝鲜战场上为国牺牲,姚俊德当时任部队班长。

抗美援朝胜利后,战士袁可顺回来,在夏庄武装部任部长,十几年前去世。另一个叫卢善臣的战士退伍后去了东北谋生。另外还有一名胶高支队的烈士。无论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胶高支队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战士们艰苦奋斗,奋勇杀敌,为今天的平安昌盛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历史需要铭记,红色精神更需要传承。村里对烈士家属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双重关怀。如今这些老人都已经离世,村委会干部回忆起他们牺牲自我的精神,仍然肃然起敬。

一个村庄勤劳质朴、团结向上的风气既有传统的承袭,更离不开以村支书卢广青为核心的村委领导班子亲历亲为的操劳。卢家岭村有党员十二人,每个党员的工作职责各有分工,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诠释着英雄卢家岭坚韧不拔、开放包容的向上精神。

第三次采访卢家岭,已经是惊蛰以后,村民在麦田里浇水。我问一个壮实的中年人,是否也开着木器厂?他说不开,他给木器厂打工,每天二百多。有事,就像今天浇麦子,可以请假。他家现在有三亩麦田,因为春节前后很久没下过雨了,地里干旱,他用水泵抽水浇田,塑胶软管蜿蜒在麦地里,放水之后,瘪瘪的管子被井水充盈起来,看到这个情景,我忽然百感交集,“彼黍离离,麦秀渐渐兮”,不管怎样富裕。农人对于土地的那份感情一直不会改变。

天空浮云似棉朵,斯须逝去如苍狗。此刻只有村庄聆听麦苗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无论春华秋实,也无论沧海桑田。

壹点号 馨风衣坊